“绿皮火车,呼啸穿过,
穿过山林,穿过村落,
车上坐着孤独的我,
去寻找曾经的青春之歌。
绿皮火车,开进隧道,
隧道黑暗,没有尽头,
蓦然一切,回到从前,
遥远的往事,让我泪落……”
2021年1月19日23时27分,最后一趟K274次列车驶出呼和浩特站。这趟已运行40年的草原列车,到达终点站后,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当年,我正是坐着“草原列”,坐着绿皮火车,从通辽出发,去呼和浩特上大学。
那是我第一次离家,第一次坐火车,第一次一个人面对无法预知的茫然的未来。
当时父亲和同在一个家属大院住的邰叔去车站送我。
父亲担心第一次出远门的我坐36个小时的车受不了,所以在家境拮据的情况下,破例买了卧铺票。
因为提前吃了晕车药,我上车后就开始晕乎乎的,还没来得及去充分感受第一次坐火车的新奇,就在一种迷离恍惚的状态下爬上了中间的卧铺。
父亲先将皮箱放在行李架上,然后把我随身携带的几个手提袋逐一安顿好,又去接了热水回来,放在下铺旁边的桌子上。
他站在狭窄的过道上,俯身问我:“还难受吗?”
我恹恹答道:“难受。”
他重新又将皮箱费力地从行李架上取下来,把晕车药拿出来,“你要是还难受,等过3个小时再吃一次。感冒药爸爸给你放在皮箱夹层的第2个格子里了;车上的热水器在里面,你走到这节车厢的接头处就能看到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然后,他又近乎讨好地对下铺的乘客说,“我姑娘第一次出远门,又晕车严重,不好意思,麻烦您帮忙照顾一下吧。”
他把洗好的水果热情地塞到对方手里,希望得到对方对女儿哪怕是稍许关照的允诺。
我开始嫌他�嗦了,于是对他说,“爸,我没事,你快下车吧。”
那时,火车已经鸣笛,站台上的叔叔也在大声催促他赶快下车。
他连忙应道:“就好就好!”
可是还没等到目送父亲下车,我就睡着了。
感觉过了很长时间,火车在一个小站缓缓停下来,我在暮色四合中醒过来,我向车窗外望去,小站上上下下的旅客人头攒动。
恍然间,我竟然看到父亲走过来:“姑娘,爸爸要下车了!你到学校后记得给家里来信。”
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:“爸,你不是已经下车了吗?”
他笑道:“爸想下车时,火车已经开了。”
就这样,父亲重新下车,再买返程的车票。
夜里,绿皮火车经过村落,经过隧道,经过逶迤的群山,我看到黑��的窗外,灯火明灭可见,我不知道父亲是否已经顺利到家,我更不知道自己离家已经有多远。
记得当年读纳兰容若的“山一程,水一程,身向榆关那畔行,夜深千帐灯。风一更,雪一更,聒碎乡心梦不成,故园无此声”时,只有一种源自文字意义上的心有戚戚焉。
但当我真的离家千里之遥时,曾经那么渴望飞向远方的我,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叫做“乡愁”的东西。
寒假回家,妈妈抱怨地说,你爸爸啊,那天去送你,在东明才下车,后又起票,结果火车晚点,到家时,都已经是半夜了。
但我当写信问及此事时,他却用简单的4个字概括了那天的周折:一切顺利。
大学四年,父亲偶有信来,内容言简意赅:学业上的,生活上的,他牵挂的一切都付诸其上,像叮嘱未谙世事的小女。
记得有一次和同学去看电影,放映的是一部反映母爱的影片,很多人都在影院里泪流满面。
回去的路上,我一直在哭。
同学无法理解我持续不断的悲伤,无法理解我的那些突然涌上心头的对人间一切离别的凄惶和担心。
我想起小时候父母吵架,想起在一个大雪纷飞的黄昏,我领着弟弟去路口等父亲的情景。
我怕年少气盛的他会因赌气而不再回来了,我怕我心目中神�一样的父亲会从此失去影踪。
当一个孩子对人世不具备足够的安全感时,她也许会在脑海里幻想出所有的恐惧和不安。
多年后,父亲母亲终于不再吵架了,但他们都已老去。
年长几岁的父亲与母亲相比,衰老得更快,如今的他,百病缠身,如一棵秋天的老树,褪尽了枝繁叶茂的蓊郁,变得枯萎萧索。
我曾执笔写下过人世间那么多的悲欢,却极少写父亲母亲。
对于这种最切近、最深至骨髓的情感,我不知道如何表达,如何呈现,所以,当我极力避开关于父爱母爱的题材时,仿佛就可以让他们一直幽居于心之湖畔。
流年似水,我在岁月的岸边疾走与徐行,同时也经历了很多次送别,有的人像风筝一样飞走了,有的人辗转漂泊,最后如倦鸟归巢。
有的成为异乡客,有的成为泉下人……
而我心灵的所有颠沛流离,和千回百转,都因为有他最后的承托,变得有一种不再惶惶难归的安然。
迄今为止,我没有看过任何一部穿越剧,因为我觉得那些海市蜃楼般的想象,永远是人生中无法实现的幻梦,但如今的我,却非常渴望这个世上真能有时光穿梭机,让我可以借此回到那个秋天,父亲第一次去送我上车站的场景。
其实,我不是贪恋18岁的青春,我只是想回到那一天,因为那天,阳光正好,父亲还年轻。